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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选择人民币大幅升值,还是加快结构性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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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广为人知的汇率观点来自巴拉萨—萨缪尔森命题。简单来说,在追赶型经济体国家中,主要表现在可贸易商品产业即制造业生产率提高更快,而不可贸易行业(如服务业)生产率提高相对较慢。故此,上升更快的制造业的工资会吸引劳动力从服务业流出,从而抬高服务业工资水平,其结果是整个经济的工资水平提高及整体物价水平的上升,也就是说实际汇率升值。

而这个命题在中国却发生了走样,由于贸易部门价格不能得到迅速提升甚至下降,导致非贸易部门价格也上不去,整个价格水平长期被压制在低位,实际汇率上升缓慢甚至下降,如此,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很大程度就单纯演化成名义汇率升值的压力累积。

这样看来,人民币汇率当下之困境显然是经济体内部两大部门的价格体系出了问题。我以为三个因素是关键。

其一,在一个劳动力近乎无限供给的经济体中,中国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加速增长并持续地超过工资增长的状态在“刘易斯拐点”(现新增劳动力数量低于劳动力需求数量的情况)出现之前难以有效改观。因为生产利润分配给高工资和劳动力受益只有在充分就业的环境中才可能实现。劳动力价格的滞胀使得劳动生产率的提升的效果很大程度演变为本币升值的压力。

其二,国内要素相对价格的系统性扭曲,政府垄断以及对经济的主导能够提供低成本的能源和资源、土地、低成本的环境污染,也包括垄断部门税后利润不分红,使得其储蓄率急剧上升,资金机会成本变得非常低廉。这些扭曲的生产要素不仅刺激国内的投资,也加大了廉价劳动力之外对世界制造业产能向中国转移的吸引力。而新产能的增加,一是替代进口,二是在国内消费相对不足的情况下化为出口,其结果就是外贸顺差增加。

而要素价格扭曲的一个直接结果是收入分配结构失衡加剧,经济发展的投资主导强化、资本密集度增加。低廉的资金成本使得企业倾向于投资资本密集的产业,采用更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其结果自然是这些行业劳动生产率的大大提高,但资本密集的重化工业根本不需要很多劳动力。因此,生产率的飞速提高无法同步转化为劳动收入的提高,也就难以转化为消费和购买力的提高,即实际汇率的提高。

其三,现行的财税体制(以流转税为主体的税制)所形成的政府激励使得政府职能转换举步维艰。中国的情况是哪里上项目多、哪里烟囱多,哪里的政府就越富,如是,经济建设型职能替代公共服务型职能,政府必然将资源更多地用于竞争性领域,而保障整个市场经济体系正常运行的基础设施和制度基础(如法治环境、诚信文化、教育、社会保障、居住、收入分配等一系列公共服务产品)由于得不到的政府财力支持而建设严重滞后。社会保障缺失导致居民出现大量预防性储蓄,金融体系进一步深化改革困难重重(由于金融生态的缺陷),一方面中小企业中小企业、民营资本融资困窘,而另一方面金融资源越来越向着大企业、与政府有关系的客户和垄断部门集中,信贷结构性矛盾日益突出,国内储蓄难以通过有高效信用中介转化为有效的投资,消费增长始终低于投资增长,由此陷入一个“高投资、高储蓄”恶性循环,难以自拔:国内消费启动不起来,资源依赖型经济增长方式转换不了,过剩的生产能力必然要寻求外部需求来平衡。

始自2004年以来的宏观调控思路,并不偏重于通过积极的经济结构性调整来疏导两大部门价格传递,从而逐步释放累积的通胀压力和本币升值的压力。结构性改革严重缺位而直接启动了名义汇率升值阀门,渐进升值道路的宣示事实上等于是“快快向中国搬钱”的邀请函和动员令?果不其然,贸易顺差、外资直投、以及应邀来华分享人民币渐进增值好处的热钱,三股潮流合并,使得中国的货币流动性滔滔不绝。当一个个围堵流动性的货币政策工具被用至极限之时,回过头来发现所有的问题依旧,甚至愈演愈烈。太多的货币首先是推动着非贸易部门的价格上涨(特别是以房地产和土地等资产价格暴涨,包括农产品价格上涨),最后人工成本、地价上升以及人口、资源、环境等各种红利的消退反推贸易部门价格开始上升。这便是当下中国所谓结构性物价上升的逻辑主线。

在实际汇率决定等式中(实际汇率增速=名义汇率增速+通货膨胀变动率),由于价格传导不畅导致通胀因素累积释放的情况下,国内更多的声音开始冀望于名义汇率的一步到位的大幅升值:认为名义汇率的大幅推升,就能够将价格上涨的压力消弭于无形。这种机械思路背后的一个潜在逻辑依然是,名义汇率升值能有效地缩小顺差,改善国际收支。

但是一个显然的结论是,由于全球化趋势下跨国公司已经成为了全球生产的组织者和协调者,并实现了按价值链组织全球分工,从而根本上改变了货币、贸易和更多宏观经济变量的传导机制。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形成的几十倍的生产要素价格差,使得传统的通过汇率来调整贸易平衡的机制在低端价值链几乎完全失效。名义汇率调整的结果更多反映在利润水平波动而根本上很难改变全球贸易模式。相反,中国很可能在这种不同价值链的利润重新分配中进一步受损。

而中国的进口主要取决于投资,投资对价格的敏感度很低,因为许多需要进口的重大建设项目的上马,往往取决于政府计划部门及银行贷款,并不会太多考虑汇率。中国的进口与消费还主要受到众多非汇率因素影响,如医疗卫生、养老、退休和社保等服务体系落后,与私人消费配套的城乡基础设施等公共服务的落后,资本市场和银行体系效率低下等。这些经济因素的结构性调整,将比人民币升值更有效地释放中国的进口购买力。

既然人民币名义汇率的大幅升值对减少中国的外贸顺差效果并不可靠,也不明显,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方向呢?

国际收支失衡其本质上是一个内在的宏观经济的总量问题,并不直接取决于贸易政策或产业竞争力,最终它取决于国民储蓄率和投资率,因为它们决定了资本的国际流动。而国民储蓄率和投资率这两个变量,几乎不受贸易政策的影响,更不会受到其他国家货币升值或贬值的影响,储蓄与投资的长期失衡,显然最终是由一个经济体的经济增长模式所决定。这个意义上讲,人民币汇率的困境只不过是投资和消费内部失衡的一个必然结果,而不是原因,通过名义汇率的大幅升值来治理通货膨胀有本末倒置之嫌。

对于当下之中国,加快资源性产品和要素价格形成机制的改革力度,加快居民、政府、企业以及居民与居民之间的财富分配上的调整,是摆脱投资消费失衡困扰的唯一正确出路。在商品成本逐步反映其实际成本之后,再加快人民币名义汇率市场化波动幅度。届时,由于产品实际成本的适度上升,人民币升值的实际空间有限。并且由于没有持续升值的政策性预期,进入国内的热钱总量会较小,相应的升值压力也小,升值幅度也会更加科学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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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煜辉

刘煜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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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重点实验室主任,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研究员,香港金融管理局客座研究员,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等多所大学教授,博导。 其他社会任职包括:华泰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中国农业银行风险管理顾问;南方基金宏观经济顾问;杭州银行等金融机构和湘电股份等国企独立董事等;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30人成员。 近年主要研究多集中在宏观经济和国际经济方向,在《比较》、《世界经济》等国家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数十篇。权威传媒《财经》、《新世纪》周刊特约撰稿人,主持国家级、省部级课题数十项。具有重大影响力的青年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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